作者/藍火
小傑,是不知道哪個遠房親戚的兒子。
國小畢業那年,就被送出國,他是跳機依附我在加拿大的二姑姑一家的。
姑姑人好歸好,畢竟有自己的小孩要顧,也沒那麼多精神注意傑。
小傑剛到加拿大那一年,見過他一次;剛好去探訪姑姑,在房子角落發現
他瘦小身影。表弟表妹說他是個怪里怪氣、不太理人的小孩子。我不信,
多麼清秀可愛的小男孩呀!隱約,偷窺到他眼裡的膽怯與落寞。
那次,不顧大家反對浪聲,我執意帶著小傑陪我到處跑。二姑姑一家人固
定會回台灣的,也不是那麼需要整天膩在一起。倒是小傑那憂鬱的眼神老
望進我的心坎裡,讓人忍不住想帶他出去走走。
後來,他每年會給我寄張卡片與照片。
就算是後來他搬離二姑姑家,給我的卡片沒斷過。相片上他黑亮的細髮變
成紅棕像稻草一樣粗糙,他的眼神從懦弱變得大膽挑釁,永遠是一張卡片
上短短幾句報平安。無論我問什麼,他從來不多說什麼。
他高一那年,聽說他父母離異、家裡經濟出問題,我寫了封信關心。我工
作了幾年,總算是有點儲蓄,跟他說有需要別客氣。他沒回信,同年,一
樣是一張卡片一張相片,相片裡的他瘦得令人心疼、卻有很勉強的笑容。
2003年結婚前夕,我決定在單身的最後日子一個人去旅行。買了一張機票
到多倫多,我沿明信片上的住址找到小傑的住所。敲門到一半,聽到房裡
張狂的呻吟聲,我的手懸在半空不知道怎麼辦。
一個黑頭髮的男生從我身邊冒出來,他饒富興味地瞄了我一眼,開了門。
「Hey,Jay,有女人找你。Man,isn't she too old for you?」
裡頭一個金髮高大半裸的男人從半開的門縫看了我一眼,他不悅地低吼了一句:
「Jason,幫我送Jessica走!還有,你今晚去Jen他家睡吧!」
「Jay…」臉上還漾著紅暈的紅髮女孩似乎想說些什麼。
「叫妳走就走,別囉唆!」
那個應該是小傑的男人低沉的一句,不只是女孩,我也嚇到了。
一男一女走了以後,小傑看似倉皇地收了收房間。
「妳怎麼一聲不響來了?發生什麼事嗎?」他喃喃自語。
「我去一個地方,馬上回來。」
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小傑,我慌亂去提了一打啤酒回來。嗯,也許酒
精的迷炫能讓人鬆弛?況且,昏迷一下,或許現實不會那麼清晰傷人?
我們喝了一整夜的啤酒,包括他原本就冰箱塞滿的。
他也抽了一晚的菸。最恨菸味的我、聽著他這幾年的故事,竟然忘了喊頭
疼。他說著怎麼和二姑姑一家人格格不入,如何掙扎著融入白人的世界;
父母離異後,他怎樣一個人在異鄉求生存。吸毒,飆車,混黑社會,到有
天醒來頓悟又回到校園;他的菸一根接一根地抽,我只是不停掉淚。
「怎麼不跟我說呢?」我哽咽地問。
「你已經是我最大慰藉了!」他難得溫柔笑笑。
「要是這幾年學到什麼,那就是人都是孤獨的。要生存,就得靠自己爭取
,別想指望別人!By the way,come on,you're just a little woman
!我寂寞的時候,想到那年夏天妳溫暖的笑、知道妳總惦著我,就夠了。
妳給我的已經比誰都多。」
「可是,你只是個孩子?!」我反駁著,瞥見他複雜的眼神,卻口氣薄弱。
「都是你爸媽不好!」我氣起來,忘了哭泣。
小傑的神情忽轉,冷的像冰地蹦出一句:「他們已經得到報應!這輩子別
想我認他們!至於他們妄想已久的依親這事,作夢!」
注意到我錯愕的表情,小傑又換上笑臉。
「I'm lucky enough。我有妳,我知道總有妳關心著我。有一天我醒來,
抬頭見到照片裡妳的笑像太陽一樣。It hit me so bad that I knew I
could no longer hide in the darkness!我就跑回學校復學。我的朋友
,男的飆車撞死自己的不少,吸毒到變成白骨的也很多;女的拼命談戀愛
、不斷被人耍,手腕上的刀痕根本數不清,還有一兩個後來自殺、就這麼
走了。大家被爸媽逼出國,都恨的半死,就一起找刺激事做、來氣死家裡
老的!」
「不如,回台灣吧?跟我和我老公住?我們房子不大,但擠擠也是可以的
。我保證我不干涉你的生活,你高興的時候就一起吃頓飯、嘗嘗我燒的菜?」
「No,thanks!我這兒也住慣了,回去不一定能適應。況且,妳同意、妳
新婚老公未必同意呀!我怕他氣到把我砍了!」
小傑哈哈大笑,這是今晚第一次看他笑的開懷。
我們相視乾杯,我望向天空中缺了個角的弦月:
誰說,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呢?
- Mar 25 Sat 2006 13:35
多倫多的月光 *藍火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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